陜北的年,是在一片酷寒中悄悄來臨的,裹著西北風吹起來的沙塵,敲打著糊了新窗紙上貼著的窗花,窸窸窣窣地敲醒了陜北的早晨。古老而又神秘的黃土地上,星羅棋布的村莊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,對于只住著幾戶人家,全村不過十幾個人的城隍梁村來說,年味可是一點都沒有變淡,反而跟著年的腳步忙碌起來。
窗外還是一片漆黑,公雞還來不及打鳴,父親便舉著手電,到羊圈里把大羊和羊羔子分開,再把羊圈大門打開,讓大羊順著羊圈前的小路,跑到鹼畔底下的溝旮旯里去吃草,這一天,就用不著管著羊了。溝旮旯里的草,早在深秋時便已枯萎,不過周圍都是山大溝深的,枯草也有不少,足夠幾十只羊來來回回溜個十天半個月了,何況這個季節(jié)的地里沒有莊稼,倒不擔心羊會胡跑亂竄,等天黑時,頭羊會一個不落地把羊帶回圈里。倒不是父親不愿意去管羊群,而是這些天要幫著母親準備一些年茶飯,還要把家大掃除一番,這可是陜北多少代人一直流傳下來的習俗,可不敢馬虎。
父親可是個閑不住的人,把羊趕進鹼畔的溝旮旯里,就拿起大掃把,從家門口開始仔仔細細地把院子清掃了一遍。院子沒有用石頭和磚鋪設,都是夯實的黃土,輕輕一掃便是塵土飛揚,倒也黃土地的盛名,塵土隨著清晨的寒風吹過,急匆匆地飄向遠處,沒有給昨日剛糊好的窗紙布上塵埃。等天際泛起魚肚白時,父親準備著啟動三輪車了,這天他準備載著母親到鎮(zhèn)上的磨坊,把泡好的米磨成面,做一些“油饃饃”“黃饃饃”“年糕”這些年茶飯。父親和母親要早早地去磨房外面等候,年底打米磨面的人多,自然要趕個早了。隔不了幾天就是過年,村里的一些人家早就做好了年茶飯,還給母親送來了不少,若只是父親和母親,倒也夠吃。不過我和哥哥要回到老家,母親準備多做一些的,讓我和哥哥離開的時候帶一些。
城隍梁相距青陽岔這個鎮(zhèn)子并不多遠,當太陽被風撥開了暗黃色的云,跳出山頭時,父親已經(jīng)開著三輪車載著母親出現(xiàn)在了腦畔的公路上了。父親把三輪車停入院子后,就跑去撿畔峁子上照看一下羊群,母親則是忙活著搬放在車廂里的磨好的面,母親是典型的農村婦女,手上有把子力氣,常年在黃土地上犁地、扛化肥、挑水,搬半袋磨好的面粉,自然不在話下。母親剛把面粉放在案板上,就又急急忙忙跑去柴垛上摟些柴火,接著就開始生火,炒面,和面,一直忙停當已是晌午。
吃過午飯可沒有休息的時間,母親讓父親把家里里外外清掃一番,順便換一下床單被罩,自己則是把炒好的面分成三份,拿出兩份,一份做油饃饃,一份做黃饃饃,剩下一份用來蒸年糕。年糕是做起來最麻煩的年茶飯,雖然不需要和面和發(fā)酵,干面直接放在鍋里蒸的,但是蒸起來耗時費力。等鍋燒開后,母親就會把蒸布平鋪在蒸笆上,等蒸布被汽水打濕了,開始一層一層地將干面撒上去,直到把面撒完,立即蓋上用高粱稈做成的鍋蓋。據(jù)母親講,鍋蓋是要用高粱稈或者木頭做的,若是用鐵鍋蓋或者玻璃鍋蓋,年糕就會被汽水沓濕,變成了“泡糕”,而且還熟不了。年糕要不停地蒸三四個小時,等鍋蓋邊上響起了“嗖嗖”的“哨”響聲時,打開鍋蓋,用筷子戳一下蒸面,看筷頭上沒有粘生面,年糕才算蒸好了。
年糕剛出鍋,還在大掃除的父親就忍不住湊上來,用筷子纏一塊放在碗里,再撒上些白糖,就開始“齜牙咧嘴”地吃起來,一邊吃一邊說:“嗯,熟了,這今年的糕軟和,吃起來也細,老婆子,你也嘗一塊吧”。母親可沒那閑工夫坐下來吃一塊年糕,有些“嫉妒”地犟嘴道:“甜糕有什么好吃的,還是炸油糕好吃,甜糕粘牙”,說完趁著糕還是熱乎的,立即用手攢著涼水,把糕揉拍成一尺左右長,一扎左右寬的條狀,這是要等糕冷后,便于切成片狀的,等隔天做油饃饃的時候一起用油炸。
陜北的冬天黑得早,揉拍好的年糕還沒有晾冷,太陽便在山的那頭悄悄落下。母親一個勁兒地抱怨一天的時間太短,做不了多少事,天就黑了,不經(jīng)意間,日子一天挨著一天就過去了,眨眼間就是過年。這年啊,就像城隍梁周圍的山,一座連著一座,默默地把黃土地和村莊,勾勒成了一幅生動的山水畫,匯合了黃土地泥土的芬芳,夾雜著陜北年茶飯的香,讓西北風悄悄地吹向了遠方。
為了過好這個年,父親和母親在過年前兩天,就會把酥雞,肉丸子,油饃饃,黃饃饃,年糕,鹵豬頭,這些極具陜北特色的年茶飯準備個遍, 翹首以盼著匆忙趕回來過年的兒孫們,在除夕的夜晚,一起在爆竹聲中辭舊迎新。
陜北的夜深了,此時城市里是“燈火萬家城四畔,星河一道水中央”,難以抵得上城隍梁這個村莊里泛出的點點星光。這里的土地,那里的土地,這里的年,那里的年,都在悄悄地臨近,忽然間,土地和年都被風吹散了去。我站在漢江的河堤上,未曾披一件厚衣服,身體在撲面而來的江風中有些顫抖,望著緩緩流走的漢江水,心也有些沉寂,不禁又想起了那黃土地,那年。(漢鋼公司 薛生旭)